說了些甚麼？

在一個與前線家居護理員的會議上，談到工作上的困難。有護理員開始訴說她們工作上的困難，挫折感，與及服務對象，老人家及她們家人的無理要求，使她們工作更加繁重。她們越說越激動，彷彿壓抑多時的怨憤，今天不吐不快。漸漸，矛頭指向她們的上司主管，為什麼要派她們去照顧這些無理的人，為什麼不給她們多點時間，為什麼要讓受助人和他們的家人提出這些無理的要求！為什麼，為什麽。。。？有主管沉不住氣，反駁道：我們給你們清楚的工作範圍，告訴你們離開了這個範圍的你們可以拒絕幹。不是你們的工作，你們應該說不。誰不知這番話帶來更大的回響。護理員說：「說不！談何容易！我們單獨面對老人家舆家人。老人家說：我年紀老了，這些事做不來，你們年紀輕，怎麼做多一點也不可以，太不近人情吧！老人家的家人亦說：你們是受薪的，這多少少的工作也不做，太斤斤計較吧！我要向妳的機構反映。總而言之，不做這些，是離開不了。」

我開始知道問題所在。護理員的訓練，都只是著重於醫護上的照顧：怎樣給老人洗澡，上廁所，吃藥等等。課程裏沒有關乎人際關係技巧的訓練，但護理員郤每天都要獨自去處理人與人的關係，很容易墜入人家的良心圈套﹙GUILT TRIPPING﹚當中。

我於是告訴大家，我會為大家舉辦一個人際關係的訓練班，教大家一些人際關係的技巧。大部分的護理員都很雀躍，期待着這個訓練。

人際關係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是溝通﹙COMMUNICATION﹚。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最重要的是語言上的交往。因此，在人際關係訓練中，最重要的一課是溝通。我通常喜歡用一個我最喜愛的聖經故事去解釋人際間溝通的環節。

約翰福音 8:3-9

文 士 和 法 利 賽 人 、 帶 著 一 個 行 淫 時 被 拿 的 婦 人 來 、 叫 她 站 在 當 中 。 就 對 耶 穌 說 、 夫 子 、 這 婦 人 是 正 行 淫 之 時 被 拿 的 。 摩 西 在 律 法 上 所 吩 咐 我 們 、 把 這 樣 的 婦 人 用 石 頭 打 死 ． 你 說 該 把 他 怎 麼 樣 呢 。 他 們 說 這 話 、 乃 試 探 耶 穌 、 要 得 著 告 他 的 把 柄 。 耶 穌 卻 彎 著 腰 用 指 頭 在 地 上 畫 字 。 他 們 還 是 不 住 的 問 他 、 耶 穌 就 直 起 腰 來 、 對 他 們 說 、 你 們 中 間 誰 是 沒 有 罪 的 、 誰 就 可 以 先 拿 石 頭 打 他 ． 於 是 又 彎 著 腰 用 指 頭 在 地 上 畫 字 。他 們 聽 見 這 話 、 就 從 老 到 少 一 個 一 個 的 都 出 去 了 ． 只 剩 下 耶 穌 一 人 、 還 有 那 婦 人 。

這個故事，法利賽人與耶穌的對話，帶出人際間溝通的有趣的問題。首先，文士和法利賽人說了些什麽話，換句話說，說話的內容是什麼？很簡單：婦人是正在行淫時被拿，捉姦在床。摩西律法定明這是死罪，要被石頭打死，問耶穌你說怎辩？這是說話的內容，第二是這番話背後的邏輯思維。猶太人的宗教文化傳統，是所有人都要遵守摩西律法，而摩西律法是明文規定行淫是要被石頭打死。耶穌是猶太人的拉比，因此應該執行摩西律法，叫眾人用石頭打死她。但是，法利賽人這番話的背後，卻有另外一個邏輯，當時的巴勒斯坦是羅馬的殖民地，受羅馬法律所管轄。羅馬法律不容許動用私刑。徜若耶穌叫眾人打死那婦人，便是違反了羅馬法律。那麽，問題第三便是，這番對話的動機為何？動機是要把耶穌處於兩難的局面。在這兩個邏輯思維下，耶穌作任何選擇都會陷入困境。還有第四個問題：這個對話的主題是什麼。人際間的溝通，都會有一個主題﹙THEME﹚。誰控制這個主題，誰就控制邏輯思維。法利賽人提出的主題是摩西律法，跟着是摩西律法下的罪。

法利賽人很利害。用對話的主題與邏輯，把耶穌綑綁，倘若跟從他們的邏輯，耶穌便會陷入兩難之困境。其實，我們細心想想，在日常生活中，我們亦會面對這些挑戰與困局。我們的前線護理員，便是經常面對别人的良心圈套﹙GUILT TRIPPING﹚。

但是，當我們往後讀下去，便會發覺耶穌的反應更精釆：耶穌就直起腰來、對他們說、你 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、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。然後，他們聽見這話、就從老到少一個一 個的都出去了．只剩下耶穌一人、還有那婦人。耶穌這番說話，在西方社會中千古傳誦：「HE WHO HAS NO SIN WILL CAST THE FIRST STONE」。究竟，耶穌怎樣化解這個危機？

首先，耶穌針對法利賽人對話的主題：罪。但耶穌談的不是法利賽人所說的摩西律法下的罪，而是在神面前人的原罪。在耶穌這個原罪的主題下，引申出另外一個思維邏輯。在猶太的宗教文化下，人在亞當夏娃犯罪以後，人皆有罪，只有神是無罪。倘若你拿起石頭，你便是宣稱你沒有罪，引申下去，即是宣稱你與神同等，或者你是神。有猶太文化中，這便是褻瀆神，是死罪，可以被石頭打死。耶穌這番挑戰的話，改變了對話的主題，從而改變了思維邏輯，反過來使法利賽人與其他人都陷入另外一個兩難之局。因此，法利賽人知難而退，其他人亦由老至少的一一離去。

從這個故事中，我們可以明白到，人際間的對話，誰能設定對話的主題，設定思維的邏輯，誰就佔了上風，就控制了對話。

在我與部門同事舉辦的人際關係訓練中，第一課是人際間的溝通。我給大家以下的幾個原則：

1. 小心聆聽 - 人際關係中，小心聆聽非常重要，無論是專業輔導，或是職場上的交往，或是談判的場合，清楚對方的說話內容是十分重要。

2. 從說話的內容，了解對方的思維邏輯，與及邏輯背後設定的對話主題。重要的，是不要隨便跟從這個思維邏輯，否則的話，你便要跟隨對方的邏輯走。

3. 從對方的說話內容及邏輯，去理解對方背後的動機。

4. 設法重新設定對話的主題，與及這主題下的思維邏輯。

要做到以上並不容易，需要不斷地練習，我的部門主管大部分都已經掌握到不輕易跟隨人家的思維邏輯，建立自己的獨立思考。

最近有一個小故事。我的朋友與其他機構有一個合作項目，不知為什麼老闆不喜歡。有一天，把我召進他的辦公室，板起面孔劈頭的對他說：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做這個項目。表面上，對話的主題是要討論做這個項目的理由，但實質上，從他說話的語氣和他的臉色，我的朋友知道主題不是應否做。他實質上是不想做。所以與他辯論應否做是沒有結果的。其實背後主題是：「我是老闆，你要識做！」引申下去的邏輯是：我是老闆，我不同意你做，你應該知難而退，自己提出取消這個項目。這是傳統中國老闆的技倆。他跟着對我的朋友說：我給你三個選擇。頭兩個都是行不通的選擇，第三個是要他自行取消這個項目。徜若我的朋友跟他的邏輯，他就只能選第三個，結果是他要承擔取消的後果。結果他告訴他的老闆，他既然是老闆，要選第一或二的選擇，應該是他的責任，至於第三個選擇，他尊重他老闆的權責，他可以明確的指令決定取消，他便只有聽令。但在此之前，他會繼續他的項目。至此，有告辭了。

面對這個陷阱，他拒絕跟隨老闆的邏輯。他用「我是老闆」的主題，要他自行了斷。他用老闆這個主題，但他的邏輯是你既然是老闆，則你自己下命令，但是你要自己承擔這個決定的後果。他是清楚老闆是沒有膽量承擔取消合作項目的後果，因此他拿他沒法。